第二章 天穆之野（1）
那天夜里，篝火明灭，我蜷在飞车里看着夜空中那条灼灼闪光的青霓，怎么也无法入睡。风声呜咽，夹杂着似有若无的埙声，以及轩辕卫们的窃窃低语。我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，但我知道一定是在谈论我，谈论你，谈论谶谣所预言的战乱与恐怖灾难。
天快亮时，我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。醒来后已近中午，飞车正风驰电掣地在高空中穿掠，窗外天蓝如海，云海翻腾，那条巨大的青霓依然一动不动地横在上空。
经过昨日傍晚那场轰天震地的变故，十五辆飞车毁损了将近一半，每辆车所搭乘的人数被迫翻了一倍，飞行速度大为减慢。他们为了照顾我，仅在我的飞车里增加了两个轩辕卫。隔着翻舞的纱幔与珠帘，我仍能感觉到他们眼中的恐惧与敌意。
随行的两个侍女，一个叫云梦，一个叫采薇，从我记事起就陪伴着我，此刻脸色苍白，躲躲闪闪，仿佛也认定了我就是招来灾祸的扫帚星，就连端茶倒水时，也不敢和我直接对视。
不知为什么，除了错愕、恼恨与苦楚，我心里竟有些莫名的如释重负。或许早已习惯了被这个世界所遗弃，从骤然捧高的“青霓公主”跌回“南疆灾星”，更让我感觉轻松自在。
我不再理会她们，只管倚着窗口，欣赏沿途的风景。
在那离散弥合的云层下方，是积满白雪的雄伟山峰，黄褐色的长河在群山间浩浩荡荡地蜿蜒奔流，不时传来山岩与雪块崩塌的隆隆响声。虽然不知身在何地，但从这越来越冷的狂风判断，应该已出了火族的疆界，进入西荒。
就在这时，远处突然传来一声让人毛骨悚然的尖利长啸，接着峡谷里炸起一大团乌云似的鹰鹫，呀呀狂啼着冲天飞起。然后又是一群，再一群……转眼之间，就有数以千计的禽鸟惊惶失措地从飞车周围穿掠而过。
“保护好公主！”轩辕卫们脸色大变，纷纷拔刀跳起身，挡护在我身前。祝融呜呜地吹响号角，前后的飞车也随之变阵，形成了品字形，将我乘坐的飞车护在中央。
我早就听说祝融驭兽之术天下无双，直到这时才得以亲眼目睹。
号角声高低跌宕，漫天狂啸乱舞的鸟群很快就平定下来，随着角声的节奏盘旋起伏，环绕着车队周围，密密麻麻，遮天蔽日。从窗外朝外望去，就置身于一个巨大的黑色龙卷风中央，尖利的啸叫声震得我耳膜都快破了。
祝融的号角声陡然变调，激越高亢，周围的鸟群随之狂啸俯冲，就像一条苍龙滚滚飞旋，朝着左下方的峡谷疾卷而去。
峡谷内金光闪闪，贴着那条澎湃的怒江急速移动。在那喧嘈如雷鸣的号角与鸟鸣声中，突然又响起了那声让人毛骨悚然的尖利长啸，那团金光就像瞬间膨胀了几十倍，猛地爆炸开来，刺得我酸泪直流，难以直视。
“轰”地一声剧震，空中火焰狂舞，那条万千鸟禽组成的“苍龙”被炸散成几截，鸟群浑身着火，惨叫着狂乱飞舞，簌簌坠落。几只发狂的狮鹫撞破窗子，冲入车内，吓得云梦、采薇尖声大叫。
我心里突突狂跳，看着轩辕卫抢身上前，挥刀将那些着火的狮鹫劈成两半，看着窗外火焰席卷，狂鸟惊飞，就像在做着一场噩梦，恐惧中又夹杂着说不出的激动与惊喜。
在我困居“沉鱼塔”的那些单调漫长的岁月里，从来没经历过这样紧张得令人窒息的时刻。昨夜撞落北海的彗星所带来的陨石与地震，发生得太过迅疾，来不及反应便已结束，而此时，眼前的每一幕仿佛都被放慢了十倍，一帧一帧地跳闪而过。我就像扑向死亡光焰的飞蛾，为之着迷，忘记了退却与恐惧。
“金乌，是太古金乌！”混乱中，有人骇然惊呼。
我这才看清那团金光是一只巨大的怪鸟，双翼平张时至少有十几丈宽，浑身金灿灿的翎羽，锐利如刀，就连长蛇般的尾巴上也张立着无数刀翎，破风呼啸摆舞。最诡异的是它的脸，就像一个硕大的人头上长着乌鸦的尖喙，双眼血红，桀桀地狞笑着，张口喷出炙烈无比的火浪。
或许是因为生活平淡乏味，我从小就喜欢听大荒各种恐怖诡异的传说。嬷嬷告诉我，在遥远的太古年代，凶兽横行，比起如今的这些妖兽狂猛了百倍。那时有十只人头金乌，残暴无比，驮着太阳四处为虐，一次喷出的火焰就席卷了六百里南疆大山，生灵涂炭。
南荒三国前后九次，共集结了两百多名仙级以上的高手围追堵截，反被它们杀死大半。最后多亏伏羲、女娲联手，才将它们镇伏，封印在北海极寒之处。有人说，后来羽青帝收伏的十日鸟就是它们的后代，然而比起这十个老祖宗，十日鸟的凶焰就相差太远了。
如果这只鸟真是驮着太阳东升西落的太古金乌，另外九只又在何处？它们又何以从北海的女娲封印下逃出来？
还没等我细想，眼前一红，太古金乌喷出的火焰便已狂潮似的吞没了整个车队。刹那间，挡在我身前的两个轩辕卫便已形如火人，惨叫着抓挠双眼，不顾一切地跃出车窗，朝着下方的大河跳去。
“公主，快走！”祝融长袖卷舞，将我从后窗抛了出去，几乎就在同时，他的霓龙杖化为两条赤紫色的巨龙，咆哮着将我接住，夭矫破空，朝着西边急速飞掠。
炽热的狂风猎猎扑面，犹如无数尖刀切割着眉眼、脸颊，让我难以呼吸。转头望去，空中火浪缤纷，车队与鸟群都已陷入那片翻腾如云霞的火海，轰鸣如爆，惨叫、号啼声不绝于耳。
祝融浑身紫光吞吐，右臂冲出一条长达六七丈的霓虹气刀，狂飚卷舞，接连不断地猛撞在太古金乌的身上，激爆出重重气浪。
那只孽畜狂怒地尖啸着，时而振翅挥扫，时而探爪扑抓，时而喷出焚天烈焰。它的火浪刚一涌出，便如漩涡似的吸卷到了祝融身沿，然后滚滚汇入他右臂的霓虹气刀，光芒暴涨，压制得金乌连连飞退。
原来这就是嬷嬷们所说的紫火神兵！传说只有天生火灵的人，才能将体内的紫火真气凝聚为气刀，甚至随心所欲地变化为各种无坚不摧的气兵。
我曾央求父亲使将出来让我看上一眼，他却总是微笑拒绝，说什么兵器乃不祥之物，气兵以人为兵，杀气更盛，我一个女孩儿家，看了徒增戾性，毫无益处。想不到此时此刻，竟有幸目睹。
正当我看得目眩神迷，惊喜交迭时，峡谷里又传来几声尖利恐怖的厉啸。“轰隆隆”一阵巨响，两侧山崖倾塌，雪崩滚滚，又有四只太古金乌喷吐着冲天烈焰，从那层叠翻涌的雪浪里朝我们扑来。
两辆奇肱飞车刚从火海里逃离，被它们迎头撞中，顿时火焰狂舞，轰然炸散成无数碎片。
我身下的霓龙惊吼盘旋，转向朝北飞去。但那些金乌的速度比它们更快，转眼便已追到了几十丈外，火浪排山倒海地朝我们兜头卷来。
“轰轰”连声，两条霓龙收蜷扬爪，发出痛苦惊怒的狂吼，紫红色的鳞甲竟有大片被烧成了青黑，焦臭刺鼻。
我的头发、衣裙全都烧起来了，莹白的手臂上跳跃着淡淡的火光，就连胸腹与嗓子眼里也仿佛燃烧着熊熊烈焰。但不知为何，恐惧只是一闪而逝，除了灼痛，竟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激动与欢悦。燃烧在我体内的烈火，仿佛点燃了我的生命，带给我前所未有的神奇体验。
祝融冲到我的身边，气刀横扫，将迎面冲来的太阳乌撞飞，喝道：“公主，你也是火灵之身，这些火焰一时还伤不着你。你聚集所有的意念，和霓龙神识相通，同化一体，它们必能带你逃出去！”
他浑身红光冲涌，紫火神兵纵横飞舞，变化为锤、戟、枪、盾、刀……各种形状，将那几只金乌生生逼退，又在我背上猛然一推，朝上送出了几百丈远，遥遥叫道：“往西北六百里是天穆之野，那里天气苦寒，是寒荒国的地界，金乌必不会追去。不管你身在何地，只要带着霓龙杖，我自有办法找到你……”
耳边风声呼呼，他的声音越来越小，勉强听到最后一句时，我已骑着双龙飞过了数重山脉。
青霓横空，火海如荼，远远地还能望见那些金乌的灿灿光芒，以及他气兵撞爆的层叠气浪，但他的身影却已微缈如尘，无法辨清。
（都说《填海记》看了像是“填坑记”，那就改个名字吧……@@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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