树下野狐

菩提树下一野狐




连载:一亿光年外的仙女座 5



睡在田晶晶上铺的兄弟姓赵,大名颖初,生在上海,长在北京,移植了十八年仍然水土不服,蔫黄高瘦,佝偻着背,就象一株风吹日晒的麦秆,满脸的谨小慎微、惊惶无辜。所学的专业是地球物理。我至今没明白这“球系”是干什么的,每次问他,他总是涨红了脸,摸着头,眨巴着眼睛,痛苦地从张成O型的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。

每逢此时,田晶晶总是一拍桌子,大喝:“你的,招不招?不招,皇军的,给你上刑!”他吓得一哆嗦,口吃得就更厉害了,手指不断地朝上揪着头发,额头青筋暴起,恨不得脱离地心引力。

田晶晶对他拒不招供的言行很是不满,认为丫假装口吃,实则装大尾巴狼,自诩科学家,看不起我等平民大众,因此力排众议,主张对他进行彻底的劳动改造。

从此小赵就成了被专政的对象。每天刚一进门,就听田晶晶一声大喝:“立正!”小赵慌不迭地昂首挺胸,一动不动。田晶晶表情严肃地看他半分钟,又说:“稍息!”小赵急忙伸出左脚。还没站定,又说田晶晶连声急喝:“向左——转!向右——转!向后——转!向右看——齐!”弄得他满头大汗,象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。

军训完毕,小赵还要负责给田晶晶端茶倒水、捏拿按摩,俨然一上海小保姆。虽然依旧张口结舌说不出什么话,但满脸堆笑,毕恭毕敬,说明了改造已经收到了很大的成效。

我们哀其不幸,怒其不争,几次对着他高唱国歌,呼吁他把血肉筑成新的长城,他却总是搂着田晶晶的肩膀,满脸谄媚的笑容,结结巴巴地说:“好……好……好朋……朋友!”继续每天“立正”、“稍息”,不亦乐乎。只有在夜深人静,被田晶晶不断用脚丫子顶起床板时,才会听到一声他雄浑而凄厉的干嚎:“天——哪——”


岁月如梭,我常常会梦见28楼125,就如同当年睡在125的床上,时常梦见那高墙窄巷、倚山临海的青翠小城。

那时我常常梦见张开双臂,骑着单车冲下长长的斜坡,狂风扑面,湛蓝的天空白云飞舞。梦见夏日午后,蝉声密集,我和那长着苹果脸蛋的初恋情人并肩坐在长草摇曳的半山,眺望远处水天苍茫的海面。从梦里醒来,我仿佛还嗅得着咸湿的海风,和她身上独特的少女芬芳。

事实上,我从没大撒把冲下长坡,也从没和她并坐山头,遥望大海。我初次见她时,我读初三,她读初一。一个很铁的哥们儿悲痛地告诉我他坠入了情网,生拉活拽着我到了她的教室门前。我远远地看见她倚在栏杆上,阳光斜照着她晕红的脸颊,她侧着身,目光灼灼地 凝视着我,毫不退缩。

那时她已经发育得高挑而玲珑有致,甜美得像初夏的桃子。经常左脚穿着解放鞋,右脚穿着白球鞋,孤独地走在细雨蒙蒙的操场上。许多男生都被她特立独行的范儿迷得神魂颠倒,我那位哥们儿也不例外。

而我那时正一心记挂着另一个笑容甜美的女孩,惊鸿一瞥之后,就只记得那双大胆而天真的眸子。几年之后,她已经成了校里的风云人物,我常听见身边的男生们谈论起她,个个咬牙启齿却又装得若无其事,估计全是吃闭门羹吃出了内伤。而她依旧半倾着黑发,秋波流盼,左摇右晃地骑着单车在校园里独来独往。

有一天,我在书店里百无聊赖地翻看着小说,无意中瞥见她站在几米之外,正歪着头,双眼灼灼地凝视着我。视线相交,她依旧毫不退缩,嘴角漾起似有若无的微笑。

有一位哲人说过,泡妞的乐趣在于狩猎的斗智斗力与患得患失。对于这种明目张胆的勾引,我向来有种被视作猎物的羞怒与排斥,但那天不知为什么,却突然失去了免疫力。心底里向自己发了个誓:日落之前,如果遇见她三次,我就请她亲我的嘴儿。

于是我骑着单车,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。当我第三次在一家音像店里遇见她时,也不做自我介绍,径直大步流星走到她身前,就象已经约会了无数次似的,对她说:“票买好了,今晚和我一起看电影。”

她抬起头,定定地凝视着我,似乎没觉得半点唐突和惊讶,嫣然一笑,说:“好。”

很多年以后的一天深夜,她突然给我打了一个很长的电话,回忆起很多几乎已经遗忘的往事,回忆起我初次见她时的情景。她说其实那不是我们的初次相遇。她初次见我时,是小学二年级。她的闺蜜是我的同桌,每天给她看我画的连环画、写的小说。就是从那时起,她喜欢上了我,再也没有更移。

她说这些话的时候,距离我常常梦见她的日子已过了八年。她打电话是为了告诉我她即将结婚了。她说所有的东西都有一个期限,所以她决定从明天起不再喜欢我,所以在这个期限到来之前,她愿意招供所有的悲伤和甜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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